[正文]我们之间的第四类情感
湖边
是的,是他带她来的。但是他要她来她为什么就来了呢?
她爱他?
不是,不是的。她不会爱他。他是个不安全的男人,他对她太好太单纯,这令她恐惧。
在别人眼里他是另类而美丽的男人。她只是觉得他是个空虚而矫情的孩子。
双子在地球上的某一个暗角,洗刷18年来对爱情盲目的错误的无聊的虚伪的可耻的用滥的变味的恶心的定义。话语的交织间,双子真想捏死这个和她睡在一张沙发上的男人,一个游戏在人间,局无定所的邪恶的孩子。可是,双子又不得不想去疼惜他,想用一只冷得苍白无血的手不由自控地在空气的隔离层上来回抚摩他的脸,希望能软化他坚韧防备的壳,可是,双子做不到,她只能隔着那层坚硬的空气,从它透明的背后不为人知地将那点微弱的温情饕餮吸走,然后将自己的梦魇压缩蒸发,继续做个只有黑夜,没有明天的游魂。
黑屋子里只有双子和他慵懒的言语,言语有些灰飞烟灭,都是些转瞬即逝的废话,可她醉得很开心,闪烁其辞。她想方设法让自己快意于心海,心却跌进愤世忌俗的未名湖。他们谈,什么都想谈,却什么也谈不了,一切断断续续、零零散散的片段,梦醒之后记起来时全成了他们自以为坚强的泡沫。
第一次与他长谈时,我醉在夜晚浓雾柔湿的空气中,做每一个小女孩都会做的梦,幻小女孩该幻的想,我像全天下所有憧憬爱情的孩子一样,以为我身边的这个男人,会带给我哪怕是短暂的幸福,于是一直沉溺在这浓雾阴郁黑色的温暖湿润里、一直往下陷……重庆的灯火阑珊朦胧得有些幻灭,我全然不顾及那有些许征兆的夜景,不可自拔地溺进自我编织的网里,走不出来。那个时候,我对爱情的定义,就是一直谈下去、谈下去、不要停,谈你、谈我、谈人生何处,谈风花雪月,谈重庆的天空,一直谈到睡着。
他要送我回去,固执坚决而义不容辞的,活泼的双子细细揣摸,便不再怀疑和彷徨。
魔羯是只刺猬,玩世不恭的外表和不屑一顾的表情和坚不可摧的保护意识是依附在他身上的厚重的刺,谁也没有见过真正拔掉刺的刺猬,谁也别想走入刺猬的内心世界,即使是你想爱抚它,顽固的尖刺却不可置否地将你刺得鲜血淋漓,刺猬还冷眼旁观地看你舔舐伤口。
未名湖。
我不知它的名字,它也许就只是一个死潭,深邃到底。这死潭在我看来竟然是这个夜晚没有星星的年轻的直辖市唯一找到突破口的地方,“他的眼睛永远也没有亮点,但在无边无际的黑暗背后,湖面的倒影仍然长出星星点点的光。其实天空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城市,只要,有灯。”
他说他不爱我。不爱。
猛地像被抽筋去骨了一般。我原以为会毁灭掉一个人,到头来却是被毁灭。当我把简单、无序且不复杂的感觉格式化了之后,忽然间像被人赤手空拳地从高楼推下来,立马支离破碎,来不及收拾残肢。
为什么?
……
我只是一个言不由衷而又情绪化的感情动物,只是一个欲求活得简单的人,一个善变、花心、活泼的双子。邪恶的双子。
邪恶的双子跟一个她内心不喜欢却不得不去迎合的人说过,她跟魔羯在一起的时候,她的心无时无刻不想靠近他,进入他,探索他,只是因为他是谜一样的男人,让她兴奋。
可是,双子却从来不曾心跳过。那是爱吗?
或许,双子亘古以来就不懂爱情,18年,在不曾激起过涟漪的心湖中沉溺,一种叫做岁月的东西从手指间滑过,水银一般,觉得到时间的重量却悄无声息。
善变的双子,一下子就醒过来,就像无辜的白蚕一旦作茧自缚,就将变成邪恶而华丽的蝴蝶那样,表面上升华自己的虚荣,内心却空白无比。
双子觉得魔羯的言语击破了她长久以来的防卫,湖面上不知怎么了就有一尾鱼冲破了湖面的宁静,双子诧异、害怕,不知她身边的这个男人到底是怎样的一个角色,忽然间觉得找不到什么东西好值得依附,于是让沉默和心痛填满分分秒秒,让无懈可击的伪装成为她的保护伞。
邪恶的双子。
对他的爱源于对他的恨。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藏在她体内的恨的培植皿会因为某种变异而由恨生爱。
她的初衷不是这样的,她是个高傲的孩子,超越和自我超越是她人生永恒的课题,因为他,她没了优越感,没了卖乖的资本。那个谜一样的男人欲众博彩。
当爱的霉层以一种疯狂的速度滋长、繁殖,双子已经疲惫得不得动弹。
双子的心一片黑暗,刹那间她发觉自己是真真正正地爱上了这个男人,他的每句话每一个字都扣响着她的主心骨,让她痛并快乐着。
魔羯说,他的笑是无奈的,为世俗所迫,所累,一切看似是发自肺腑的笑,其实此时内心一片狰狞与愤怒。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眯着眼在朝我笑,我似乎看见他的笑一旦剥去厚重的伪装的茧皮,竟是婴儿般无助的悲哀。
我爱这婴儿般的笑。里层空间呢?有欺骗让我怯步吗?
为了你,我宁愿学会被你欺骗。
邪恶的孩子,如我。
邪恶的魔羯,如那个婴儿般笑着的男人。
心湖有弦丝如水的一拨,竟产生一种不可抗拒的长鸣。
……
魔羯冰凉、刺骨、毫无保留的质对双子全盘接受,她没有抗拒的理由,她的理由充满偏激,做作和孩子气。所以她照单全收,因为魔羯没有猜错什么,长久以来的置疑与猜测到最后一刻终究是要直面曝露。
可双子就是要说,她一直都是一个被伤害的角色,难言于表的伤口就是在这种一次、再一次,循环往复的刺痛中结成痂,成为一生丢不开,抹不去的烙。
18岁,可是心已经累了。在情感的海洋中不知所终。
短痛不如长痛,魔羯说,不假思索的。那是你的经历,在经历面前,人才会成长。
我完全可以拖,魔羯说,完全可以说我爱你,可我不想伤害你,因为我的确不爱你。声音好轻,透着坚硬。
双子气若游丝。
双子有气无力地听魔羯继续谈尖锐的关于爱情。
双子惊讶听到魔羯把爱情的步骤延展,双子惊讶于魔羯早被尘世湮没的爱情观。
曾经有人对我说,我们为了生活而失去自由,为了选择而失去选择的权利。当每日的生活只是例行公事,惟有尽量不去想太多,才会快乐一点之时,那种时候,唯一能产生兴趣的,就只是动物性刺激。
而你,像握着红色跳动的心脏一样握着你的爱情。
更多的人只是默默地承受。有的成功,有的失败。世界给你一些不给你一些。
这些都是为了爱你和你爱的人吗?
我不知道。
我只能重新用眼光仔细观察你,你又用那种似笑非笑的梦魇般的表情侧对着我时,内心涌出的一汩激流瞬间湮没了我,我第二次不可置否地爱上了你。
我见过无数多个邪恶的大孩子,小孩子,老孩子,而你,无从定义,你的邪恶已经模糊了我看你的视线。
知道吗?小时候上山拜佛,一阵东拉西扯的仪式后,寺庙108岁白髯飘飘的老住持盯着我说,我额头上开着天眼,将来必定会受苦受难。
从此,我有了刘海。
如果把额头打开,我就是异类,就是邪恶的孩子。
你感觉到我经常喜欢用一种很不为人所知的眼神看着你,你看到了我眼中的亮点了吗?
其实我是用我刘海里的那只眼睛来洞察一个我肉眼看不透的谜一样的男人,而你不知道。
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在那颗朱红色的瞳孔里,我看到一个窃笑着,时而又奄奄一息的孩子。
是的,世界给你一些不给你一些。上天既然给了让你背负着很累的躯壳,就不会让你担上碌碌无为,一沓涂地的肌理。
你只是在静候,在等待,等待爆发。
陌生的人群里充满孤独,熟悉的人群里充满喧哗都是压力。
孤独是最好的药剂。魔羯说。此生注定孤独。双子说。
其实,当你真正了解孤独时,你便不再孤独!双子又说。
善变的双子。
有些时候,真应该静下来,仔细听听夜风拂过的声音,路灯下树丛的剪影,岂不是很好?可是魔羯的耳鸣替代了这一切,双子与生俱来的焦躁灼热将听觉烫伤,无法愈合。
双子回想起好多事来,忧郁,灰暗,破碎,全是这些。幸福的画面消失殆尽。双子的记忆里没有幸福这一页。双子说,我是一个不允许接近幸福的人,即使幸福触手可及,也要在刹那间将它击得粉碎。其实有伤口的双子有些憎恶她身边这个邪恶的孩子,当埋葬恐惧、压抑、惊怖、蹂躏的那一掊黄土上的咒符被一只手撕开,双子来不及抵抗便被蜂拥而至的异形瞬间吞噬。
无意识中双子想起了许美静的一首歌“我以为你给了我一些希望,我伸出手却只是冰冷月光。”
可重庆的夜空连月光都没有。只有浓雾铺散远方。
双子纯粹。她的生命根本就只是为了一个又一个美好的瞬间而活。
双子敏感。如一只易碎考究的青花瓷。
双子的脑里闪现出她11岁时无家可归的画面:疾走、跌倒、再疾走,再跌倒,伤痕累累、无人问津。被坏人诱骗、恐吓、侮辱、猥亵时,你知道她身在何处?在阴冷潮湿的工地空房?在空旷无人的午夜广场?在恶臭冰凉的共公厕所?还是在昏暗可怖的小树丛?
那时,任何人都比她幸福。
12岁时的流浪,双子又饥又冷地昏睡在汽车收容站的一间小房子里,一张脸孔以一碗馄饨为条件向她提出性要求时,她竟然快乐地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邪恶的双子……末了,她还兴奋地大叫,很痛,血。
多年以后双子一直都有这个毛病,感觉自己被困精神极度紧张时支气管便不再工作,缺氧。
也许当时她不懂那张脸孔要对她做什么,也许她当时只是饿……邪恶的双子……
虽然到最后她连一口馄饨汤都没有尝到。
那时,任何人都比她幸福。
双子的母亲千辛万苦找到她,请名医为她进行了五年的心理治疗,要不,她只有毁灭。
这么多年来,双子极力让自己过得简单且平常,极力让自己活得不颓废、不失衡,极力想去赢得一种叫做优越感的东西。她拼命在交往圈里窃取供她呼吸的氧,填充长久以来心中难捱的空、厌、痛。
还好双子有颗完整的头脑容许她去思考、承受。当双子以绝对优势得到她想要的,她才会会心且满足地笑,乐,才发觉野心与虚荣可以这么容易使一个人满足。
邪恶的双子。
高一、高二被认为是保送分子,高三上学期目睹了同窗好友的惨死,忽觉人生无常,挣脱不开命运只好背一包稿纸从一个城市的白天踱到另一个城市的黑夜。写作。眼前没有颜色,黑夜越极端越空洞。
……
每走到一处便问很多人一个问题:人为什么活着?答者形形色色。有无所事事的工地工人、有刚因短斤少两而津津乐道的小贩、有公车上刚打了小孩的母亲,还有倚古墙根滞坐的耄耋老人……我鼓起勇气,傻孩子般企求寻找一个答案,当自我满足的异己人群将不屑朝我扑面而来时,我才明白自己至始至终是一个走不出牢不可破的怪圈的异类。仿佛我是一个游离于天地的冤魂,怀着不安分的心向世人索债来了。
……
当双子感到所谓的反击与寻找是多么苍白无力后,她选择放弃。
双子不如魔羯,她不会轻易绝望,虽然她已对社会没有希望。
邪恶的双子。
其实魔羯不知道,他的言语只是在一时间压抑了双子的神经,让她堕入不堪的回忆里。
其实魔羯不知道,他的言语并没有带给双子多大的刺激和伤害,相反让不甘心的双子转变,喜欢——越发喜欢——爱——很爱。
自尊使然,双子永远不会做丢掉自尊的事情。她会在心里将这种感情归于亲情、友情、爱情之外的第四类情感。
……
双子要么就不做,要么就做得惊天动地。
双子要么就不说,要么就说到无人倾听。
双子要么就不爱,要么就爱到老死腐烂。
毋庸置疑。
魔羯是一只刺猬,无人能企及。
双子是一只飞蛾,就算流干泪伤到底心成灰也无所谓。
双子至始至终会在这场游戏里扮演一个可悲的角色,无论结局如何。
我们病了
寄居在腐烂且安逸的城市中
彼此孤独
却心心相印
我们由于聪明而变得狡猾
由于狡猾而缺乏勇气
由于缺乏勇气而委琐
我想我们都是病了的孩子
从skeleton到blood到muscle逐渐开始腐烂
don’t turn your back on me
i don’t want to be alone
and when i see the light
i know i’ll be all right.